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✈:微小說,跨年夜

 

城市的早晨,因濕度和低溫的相互作用下,沉浸在一片迷霧當中。水泥叢林頓時失去了紮根點,顯得搖搖欲墜,像是下一秒就要磅然傾倒,重回大地的懷抱。

 

然而這些情境止於想像,手中的這張機票把我拉回了現實。一直以來,我做事總有點不知變通,喝習慣的飲料不會因為漲價就改買其他的口味,凡事都要按照一定程序,生活少有激情以及火花。

 

但是現在,我卻為了工作要遠赴他地,並且一時半刻無法回國。同事們都爭相為我祝賀,但是喜悅沒有因此在我心底滋生,眼下的我彷彿海上的小船只能被一波波浪花打得天旋地轉,用不清自己的方向。

 

說實在話,改變使我害怕。我望了眼時鐘,盤算著去機場以前,要把一些用品準備齊全。我換上了大衣,離開了公寓,走在臺北的街頭,明明腳還沒有踏離臺灣,一股思鄉情懷湧上眼眶,逼得淚水只能向外逃竄。我用衣袖擦掉眼角旁的液體,有些心不在焉地拐進賣場中。

 

一一地把所需的用品丟手推車中,而正當我想要拿刮鬍刀時,有一隻手從旁邊和我的手碰的正著。

 

「你是…」

 

我和他不約而同地開口,他興奮地握住我的肩膀,說道:

 

「超久不見的啦,你這畢業後就失連的人。」

 

「嗯。」

 

「現在你在哪裡上班?這附近嗎?有空出來吃個飯啊。」

 

「我馬上就要走了。」

 

「走去哪裡?你今天只是過來跑業務?」

 

「我要去美國了。」

 

我簡單地向他交代一下近況,一如以前在社團裡,以一個學長的身分向底下的學弟講解課堂安排,有條有理,清晰明瞭。但是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時,他的表情欲言又止,似乎有滿肚子疑問卻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

「所以之後你就不在臺灣了?」

 

「嗯。」

 

他的肩膀垮了下來,連帶使我不知所措。在此之後,我和他一語不發地走到收音機前,我拿出錢包,準備要付款,他突然壓下我那隻抽出鈔票的手。

 

「這些我來付吧。」

 

「為什麼?」

 

「聽你這樣子說,也不可能幫你辦歡送會,就當成是餞別禮吧。」

 

「可…」

 

「你別說了,再說我要哭了。」

 

我下意識地緊閉起嘴巴。他匆匆地結好帳,當我們一起走出賣場後,他將一袋東西交到我手中,然後給了我一個擁抱。

 

「等你回到台灣,在一起吃個飯。」

 

我討厭事情有改變,但是這種不期而遇,卻反而消散了我的不安,我也用力地回抱他,應道:

 

「好的。」

 

✈:微小說,那聲音

 

在這寒風刺骨的冬天,即使門窗緊閉,室內的空氣仍叫人凍得吃不消。每當要做菜時,從冰箱拿出食材就是一項考驗,而後用冷水洗滌青菜又是一場磨難,早就沒有血色的雙手因此完全失去了知覺,若不是有眼睛注視,根本不認為自己有在進行著調理,直到打開瓦斯爐後,爐火散發出的熱氣才稍稍暖和了身體。

 

曾有幾次想過去買幾包微波食品,到了用餐時間,只要一個按鈕就能輕鬆完成一切,可是每每聽見這個聲音,計畫再度成了夢幻泡影。

 

「媽,好了沒?」

 

「就快好了。」

 

「快是多久?」

 

「沒有很久。」

 

✈:微小說,說不出口

 

他看著他的頭髮被海風帶起,開始與背後的天空糾纏不清,他的心底就泛起一陣醋意,為這隱晦難明的天色。

 

他走上前,伸出右手貼在對方的額角上,順著頭型用手指梳理略顯凌亂的頭髮。對方瞪了一眼,拉下他的手後,冷冷地說:

 

「不要用亂我的頭髮。」

 

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,然後不顧對方露出詫異的神色,逕自地將臉湊向前,距離近到只要他願意的話,就能輕鬆地交換到一個吻。

 

但是他沒有這麼做,他不是怕得到對方過於熱切的回應—一個拳頭或一記拐腿。他偶然看見遠方海平面上的船隻被浪花不斷地推擠,船身左右擺盪,彷彿風勢再稍加強一點,就會傾覆沈入深海當中。

 

他退回彼此相安無事的距離,說道:

 

「回去吧,一直在外頭吹風也沒意思。」

 

對方顯然仍對剛才的狀況感到不知所措,支吾了一下,才接受了這個建議。

 

對方隱約發現到一件事,剛剛的氣氛不同於以往,但是他說不上哪裡發生了改變。

 

✈:微小說,微塵之緣

 

黃土曝曬在陽光下,騰騰地冒出熱氣。一名小孩子趴倒在地,臉頰、胸口、腹部、掌心、腳背,與地面接觸的身體部分被烤得火燙。他無力使自己逃離這場煉獄,先天環境不良外加後期硝煙四起的影響下,他餓得骨瘦如柴,雙眼瞪得渾圓,幾乎要掉了出來。

 

他吸了好幾口被人踐踏而揚起的沙塵,但是始終沒有人願意停下自己的腳步,大家早就自顧不暇,對這情況也已經是司空見慣。

 

突然,他痛苦地用手指刨著地面,指甲內部因此嵌了點土壤,他像是要試圖擁有什麼,亦或者單純反應肉身的煎熬。隨著時間流逝,他終於不再動作了,地上留下五道鮮明的紅色爪痕,猶如無聲的泣訴。

 

睡到一半的他猛然地睜開眼,發現一個人影站在他的床邊,使他嚇得彈跳起身,確認來者身分才又鬆了口氣,對方無視他的反應,抓住他的手臂,再次將他壓回床上,而後匍匐在他胸前開始嚎啕大哭。

 

他不明就裡,但是出自於關心,他用右手來回地撫摸對方的背脊,藉此平復下騷動不安的情緒。

 

「怎麼?作惡夢了?」

 

對方的肩膀仍然抖動得厲害,語帶哽咽地回:

 

「不、不知道,什麼都不記得,可是我很害怕。」

 

「那只是夢而已,再說還有我在這裡。」

 

他輕拍著對方的背部,示意叫對方起身。對方撐起雙手同時挪動身軀,改坐在床沿,臉上掛滿淚痕還有鼻水,整個人顯得憔悴不已。

 

「我的衣服八成也被你弄髒了。」

 

他的語氣維持方才的溫柔,坐起身,直接用衣袖擦拭著對方的臉,然後輕壓對方的下巴,在額上落下一吻。

 

「聽話,回去睡吧。」

 

他走下床,到浴室內脫掉上衣丟進洗衣籃中,接著從衣櫃裡拿了件簡便的衣服套回身上,當他回到寢室準備要就寢時,發現對方仍未離開。

 

他嘆息著,鑽回自己的被窩中,用手拍了拍刻意讓出的床位,說道:

 

「就這一次,下不為例。」

 

對方立即衝著他露出了笑容,這點不免使他在內心裡犯嘀咕著。

 

這個傢伙明明就已經是個成年人,為什麼還這麼像一個小孩子。

 

他感受到左邊的床鋪開始逐漸地下沉,他和對方面對面地躺在一起,在他像玩瞪眼遊戲似的忍不住別開視線時,對方刻意用孩童的口吻提出一個請求。

 

「我想要握手手。」

 

「不要得寸進尺。」

 

話雖如此,他還是把左手伸了出去,對方馬上用雙手緊握住,深怕他會反悔。

 

「你不要把我的拇指拿去當奶嘴啊。」

 

他開玩笑地說道,神情盡是寵愛。

 

他終於不再動作了,就在這個時候,有人將他打橫抱起,並且握住他那雙小小的手,堅定地說:

 

「我雖然能力有限,不過帶你離開這裡倒還不成問題。」

 

那一瞬間,他擁有的懷抱,就已經是他的一切。

 

✈:微小說,阿嬤

 

坐在客運裡面,白天一晃眼就被速度甩到了後頭,取而代之是燈火輝煌的夜景。車內的氛圍十分地安靜,靜到能讓人細細回味今日的種種。

 

阿嬤將口紅塗在手心上,用雙手抹開後,直接塗向臉頰,由於口紅質地較重,感覺就像掛了兩個太陽在酒窩處。

 

「阿嬤,現在有腮紅喔?」

 

「那種東西不會用啦,什麼啦一滴還是什麼阿屁屁。」

 

LED?APP?

 

我用短暫的沉默當作是回答。這個時候,阿嬤拿出了火柴盒,抽出一根火柴劃過盒子的側邊,一瞬間,火光使她的臉色變得更加地紅潤,宛如夕陽餘暉,而後她吹熄了火柴,刺鼻的煙味四處流竄著。

 

她利用火柴燃燒過後的灰燼,開始一筆一筆地把稀疏的眉毛塗黑,緊接著如月彎般姣好的眉型出現在眼前。

 

一天的起承轉合在阿嬤的臉上完美地呈現,僅管明明還沒有經過一小時。

 

我頓了頓,決定不再發表任何意見,然後和阿嬤手牽手,一起到外面去散步。

 

「以前你阿公都會說,幹嘛?出門還要掛自家的國旗。」

 

「嗯。」

 

我點點頭,聽著阿嬤講著她以前的故事,當時台灣仍被日本統治,她身為一名日本人,隨同家族一起來到這裡,陰錯陽差下就和阿公共結連理。

 

阿公是一名外省人,同時也是雄赳赳,氣昂昂的軍人,所以某個層面而言,命運真是奧妙。

 

我有點難過地說道:

 

「阿嬤,妳不教我日文真是太可惜了。」

 

「因為你阿公反對大漢民族學大和民族的東西。」

 

我不以為意地哼哼兩聲。阿嬤不再向我搭話,我們就這樣靜靜地走過大街小巷,肚子餓了便買個點心果果腹。

 

最後,我們又走回最初出發的地點-阿嬤的家。

 

當我為了搭客運準備離開時,阿嬤站在門口,小幅度地揮手。

 

我同樣揮揮手,和阿嬤道了別。

 

此時,我坐在客運上,默默地想著。

 

或許阿嬤遲遲不肯用新的化妝品,不是因為不會用,而是為了能夠回憶阿公。

 

✈:微小說,阿嬤

 

坐在客運裡面,白天一晃眼就被速度甩到了後頭,取而代之是燈火輝煌的夜景。車內的氛圍十分地安靜,靜到能讓人細細回味今日的種種。

 

我打開手機,趁著記憶猶新,快速地打下經過。

 

###

 

阿嬤將口紅塗在手心上,用雙手抹開後,直接塗向臉頰,由於口紅質地較重,感覺就像掛了兩個太陽在酒窩處。

 

「阿嬤,現在有腮紅喔?」

 

我基於善意地提醒,卻換得阿嬤不以為然的口吻。

 

「那種東西不會用啦,什麼啦一滴還是什麼阿屁屁。」

 

LED?APP?

 

對於這答非所問的回答,我陷入短暫的沉默,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
 

此時,阿嬤從抽屜中拿出一盒火柴,從中抽出一根並且劃過盒邊,一瞬間,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,使得她的臉色變得更加紅潤,宛如即將落於海平面下的夕陽,而後她吹熄火柴,刺鼻的煙味開始四處流竄著。

 

她利用火柴燃燒過後的灰燼,開始一筆一筆地把稀疏的眉毛塗黑,如月彎般姣好的眉型便出現在眼前。

 

我不禁暗暗地想著,一天的起承轉合在阿嬤的面容完美地呈現,低頭看了一眼手錶,發現時間還沒過一小時。

 

「阿嬤,」現在有眉筆喔?

 

我突然想到剛剛的情境,為了避免自討沒趣,決定不再發表任何意見,然後和阿嬤手牽手,一起到外面去散步,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。

 

「以前你阿公都會說,幹嘛?出門還要掛自家的國旗。」

 

「嗯。」

 

我點點頭,聽著阿嬤講著以前的故事,當時台灣仍被日本統治,她身為一名日本人,隨同家族一起來到台灣,陰錯陽差下竟然就和阿公共結連理。

 

之所以會用上"竟然"這個名詞,原因在於阿公是一名外省人,同時也是雄赳赳,氣昂昂的軍人,日本宣告投降以後,他便為了收復故土奉命來到台灣,命運竟然便將阿公阿嬤牽在一塊,生下了我父親,所以才有我在這裡。

 

一想到這,我有點難過地說道:

 

「阿嬤,妳不教我日文真是太可惜了。」

 

阿嬤輕描淡寫地指出了原因。

 

「因為你阿公反對大漢民族學大和民族的東西。」

 

我神色黯淡地哼哼兩聲。雖然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意外,以前也曾經聽過母親說阿公為何會娶阿嬤,一部分原因出自於大漢民族征服大和民族的驕傲感,但是對於這明顯的種族對立,擁有兩方面血統的我無論支持哪一邊都覺得有點怪。

 

阿嬤不再向我搭話,我們就這樣靜靜地走過大街小巷,肚子咕嚕咕嚕發出聲響,就隨便買點小東西來解解饞。

 

不知不覺,我們又走回最初出發的地點-阿嬤的家。

 

到家以後,我和阿嬤繼續說著話,聊一聊我大學發生的趣事,最後當我為了搭客運準備離開時,阿嬤站在門口,小幅度地向我揮動著手。

 

我同樣揮揮手,和阿嬤道了別。

 

估計在我背過身後,阿嬤依舊注視著我,直到我在街角轉彎,看不見我為止。

 

此時,我坐在客運上,車內的廣播聲提醒我已經快到目的地。

 

在下車前,我留下最後一行字在便簽中,無論事實是否如同我的想像,我確實是這麼想著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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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許阿嬤遲遲不肯用新的化妝品,不是因為不會用,而是為了能夠回憶阿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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