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號停機坪

第一章

 

災害等級：鬼

 

一座高塔毫無預警地由地底內鑽出，變成城市中顯眼的存在。無數裝備黑色鎧甲狀似螞蟻的機器人，從高塔的各個出口成群而出，碩大的數量擠垮眼前的街景，市民逃竄時所發出的慘叫和哭聲瞬間不絕於耳。

 

接獲消息的S級英雄們陸續抵達現場，它們雖然鮮少有過合作意識，但是憑藉自身實力，也成功地抵制敵人們的強烈攻勢。

 

「煩死了！討厭死了！我看就一口氣解決吧！」

 

外表嬌小的少女開始集中意念，捲翹的綠色秀髮因此懸浮飄盪，隨著她的比劃，散落一地的建築物殘骸宛如被無形的鎖鏈勾住騰飛起來，才一瞬間，以她為中心點，一道由殘骸建築成的圓形圍牆已經圈住一群騷動不已的敵人。

 

龍捲用念力上升到不會被攻勢潑及的高度後，伸出雙手，並且交疊起來。圓形圍牆彷彿收起的漁網般，網住所有獵物，同時更進一步地將其壓制成薄片，扼殺掉再次反擊的機會。

 

而在街的一角，一名像是從古代穿越道現代來行俠仗義的劍客揮動著武士刀，將撲擊向前的敵人一刀兩斷，此時，他和一名身材壯碩，卻不知道為什麼全身赤裸的男子擦肩而過，在彼此分別擊殺對方身後的敵人後，原子武士開口讚嘆：

 

「還不賴嘛。」

 

性感囚犯擺出能凸顯肌肉的健美姿勢，回應地說：

 

「這些傷害可愛男孩子的壞人不可饒恕！」

 

原子武力和性感囚犯交換了一個眼神，轉過身繼續和敵人對峙。

 

當S級英雄們幾乎都投入戰場，一個外表已經年過七旬的老年人，站在制高點上，雙手擱在背後，觀察眼前情勢，城市內竄動的黑色影子已經銳減許多，高塔附近也暫時沒有出現新的敵人。銀牙滿意地說：

 

「看起來進行得還不錯。」

 

在一旁的童帝操作儀器，雖然還是要揹著雙肩書包去上學的年紀，但是當他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，螢幕出現大量難以辨讀的程式語言時，就連銀牙也不禁對他充滿著敬佩之心。

 

銀牙想到每次當他為了新的科技產品感到頭痛不已，其門下的年輕弟子三兩下就解決了問題。

 

「剛剛怎麼做的？」

 

「咦？這不是拿到就會操作嗎？就這樣這邊按下，然後… …」

 

「說簡單點，太複雜了。」

 

當下那位年輕弟子露出不可置信的臉，讓他不禁以師父的名義叫他做了幾天打雜，事後茶嵐子也為了將功贖罪，寫下一本完善的說明書，畢恭畢敬地交給了銀牙，但是銀牙還沒翻過半頁，就將它隨意地丟在一旁。

 

年紀的代溝不是光靠幾頁紙就能被抹滅掉。

 

當銀牙陷入走神中，童帝已經根據分析出的數據，開始策畫接下來的計畫，但是在語氣上卻飽含著無奈。

 

「現在S級英雄仍然沒有全員到齊，可調遣的人力明顯不足，如果有金屬騎士在的話，至少可以藉著高機動性有效潛入高塔，偏偏那個人還是老樣子。」

 

銀牙沉吟了一會兒，問道：

 

「……我想可以派傑諾斯和埼玉去。」

 

「埼玉？雖然他現在很活躍，但是上次我用偵測儀偵測時，他弱到連數據都顯示不出來，不像KING是因為過於強大而超出能偵測的範圍。」

 

「他的實力有我擔保。」

 

「既然您這麼說的話。」

 

童帝利用通訊器和協會取得聯繫，協會也在第一時間將消息轉達給傑諾斯。

 

「我明白了。」

 

處於待機狀態的金髮改造人掛斷手機，他的表情因為眼前的慘狀而佈滿陰霾，那雙人造的金色瞳孔已經燃起焚燒敵人的鬥志，他轉過頭和身後的埼玉說明：

 

「老師，目前協會那邊要求我們潛入高塔。」

 

「簡單來說，就是去打前鋒對吧？」

 

埼玉用掌心摀熱被風吹得有些發寒的頭頂，他和傑諾斯一起行動的過程，順手把看見的敵人全都一拳打爆，雖然實力方面，絕對能和S級英雄們並駕齊驅，或者更勝一籌，但是由於諸多因素，他仍舊在B級英雄的階級持續努力。

 

「是的，可以一舉殲滅敵人是最好的結果。」

 

「那走吧，傑諾斯。」

 

「好！請跟著我走，老師。」

 

傑諾斯壓低身形以減弱風阻，大步地朝著目的地急奔而去，其跑步的速度宛如一台高性能的跑車，甚至在遇到障礙物也能夠輕巧地躲避。埼玉則是直挺著身，以雙手前後揮動的跑姿踩在傑諾斯所留下的足跡，即使在動作上毫無技術可言，但是彼此間的距離始終維持等距，也凸顯出後者那深不見底的實力。

 

兩人到達高塔之後，高塔附近仍舊沒有動靜，傑諾斯警戒地開啟瞳孔內的偵測儀器。

 

「老師，就是這裡。」

 

埼玉由下往上望去，塔的高度即使整個人躺平在地上，也難見其頂部。埼玉突然感到一陣暈眩，讓他立刻閉上眼睛，低下頭後，才發表了感言：

 

「這東西看久了還真的會有點噁心。」

 

接著兩人以傑諾斯在前，埼玉在後的方式進到了高塔內部，傑諾斯不時地注意視框內的數值變化，當他們走過一層又一層的階梯時，完全沒有遭遇敵人這點，讓傑諾斯反而戰戰兢兢起來。

 

「老師，有可能是陷阱。」

 

「啊？」埼玉雙手交疊枕在腦後，毫無變化的路程讓他徹底走神，為了掩飾自己根本沒有在聽，他故作正經地應聲：「是嗎？」

 

將埼玉的表現逕自當成是對方的從容，傑諾斯伸出手阻止埼玉前進，提醒著說：

 

「老師，前面房間有熱能反應，數量為一位。」

 

「只有一位，那就沒什麼關係吧。」

 

「當然對老師而言，即使是碰上千軍萬馬也沒問題。不過這邊請讓我盡下弟子的義務。」

 

我連老師的義務都沒有盡到多少。

 

埼玉苦了張臉，乾笑幾聲，輕拍傑諾斯的肩膀，刻意沉著聲線說著：

 

「那就拜託你了。」

 

傑諾斯面對一道由高硬度金屬製作成的升降門，他緩緩地舉起右手，能源逐漸匯集在掌心的發射器中，熱浪正在四周浮動，接著一道火焰交織成的光束劃破視線，射向金屬製的大門，門面不受熱地融化，淌下的液體帶著火燒的光芒，映得周遭一片通紅。

 

一個外表大約五十歲上下的男子從門的缺口中現身，光頭、微胖，身穿在刻板印象中，科學家會有的白色大袍，手撐著背後的桌面，彷彿光站立這個動作就讓他氣喘呼呼，聲音有時候拔高地喊道：

 

「你－－－終於來了，我、我等你很久了，啊、我－－－偉大的、大的計劃－－－」

 

傑諾斯的表情頓時黯淡無光，就像去了電影院，正為龐大的陣仗、壯闊的氣勢，想像最後的魔王會有多麼地無法無天，卻發現對方只是個螻蟻。

 

一般觀眾頂多在散場後碎念幾聲，然後開始討論接下來的活動。

 

傑諾斯卻連讓對方演完這場戲的意願都不願意給，他一臉鐵青地舉起右手，被剛進門的埼玉連忙地按下。

 

「你又冷不防地在做什麼？」

 

「老師，我為我的過度小心，無端浪費老師時間，感到十分抱歉，現在我立刻將人除掉。」

 

傑諾斯換成左手，掌心出現匯集能源時特有的雜音，埼玉跳著小步，人擋在傑諾斯的面前，說道：

 

「我說了給我住手！」

 

「老師？... ...是因為都是光頭，所以產生了同情。」

 

「別以為後面那句小聲地說，我就聽不到，要說的話，沒給人坦白的機會，還是太殘酷了。」

 

埼玉想到三年前他走遍大街小巷，爭取面試機會，好不容易得以和面試官對談，他坐在尚有上一個人餘溫的位子上面，然後，

 

「我看過履歷了，說起來除了有個文憑外，就沒有其他技能了。」

 

「我想你也知道應徵的人很多。」

 

「很謝謝你參與這次面試。」

 

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出的完敗。

 

縱然他現在已經投身英雄職業中，這件事情偶爾浮現在腦海中，使他在面對每個敵人時，只要情勢尚未逼緊，都會下意識地聽完敵人的戰鬥宣言後，再不偏不倚地送上一拳。

 

傑諾斯不明白埼玉的心理活動，但是他默默地放下左手，掌心的發射器也失去了光芒。

 

被晾在旁邊已久的魔王，像是怕再次失去發言權，一股腦地托出最終計畫：

 

「我、我已經醞釀－－－二、二十年了，那些－－－外頭的士、士兵，只是個個個個幌子，最、最最最主要的目的－－－是要把你、你們吸引過來，然後－－－」

 

魔王斷氣般的，後腦猛然一仰，稍微平緩呼吸，再次正對著臉，聲音尖細地說：

 

「要把你們一網打盡－－－！」

 

「… …傑諾斯，我的錯。」

 

「居然糟蹋掉老師的寬宏大量，不可饒恕！」

 

雙手的發射器同時噴出火束，準確無比地射向魔王的所在，對方變成一個人型火團，火焰不斷地在他身上竄燒著，鼻腔內充滿燒焦的氣息。

 

但那不是肉體烤熟時會有的氣味。

 

一道繩索從火焰中射出，纏繞住傑諾斯的右手腕，接著強烈電流藉機襲擊而來，傑諾斯的頭髮瞬間乍起，面部的人工皮膚因燒焦碎裂一地，顯露出內部的金屬零件。

 

他的視線佈滿線條般的雜訊，斗大的警告標語一閃而逝後，他被迫地雙膝跪下，身體往前匍倒。

 

失去來源的火焰漸漸地消散，一個披著黑色鎧甲的機器人甩動手腕收回繩索，不同於外頭的敵人，它具有人類的外型，但是大小卻和棕熊相似，結實的軀體透露不容小覷的攻擊能力。

 

魔王從它背後緩慢地現身，他扶著機器人正準備說話，被火燒過的金屬表面讓他整個人彈跳起來，展現出有別於肥胖身軀的輕曼步伐，華麗地轉了個半圈，才一屁股跌坐在地，在地面上翻滾哀嚎。

 

埼玉露出死魚般的神情。

 

一個聲音顫顫地從地面傳來，傑諾斯用前臂撐起身體站起，方才電流造成腦部意識和人造軀體的連結斷開，即便現在已經可以動作，卻仍沒辦法靈活地操縱肢體。

 

「我偵測過了，明明附近沒有任何的高能反應。」

 

「那、那是當然的，這台－－－機器人，可、可是我的心血結晶，反、反偵偵偵測的－－－還有… …」

 

「它能即時讀取我的意識，就像現在這樣。」

 

機器人轉播魔王的想法，接續說道：

 

「雖然靠著長年努力，擁有世界級的技術，但是只要有你們S級英雄在場，任何心血還是有可能會化成一片烏有，派出去的螞蟻士兵已經應證這點，所以我換個角度想，與其開發頂尖的機器人，最後被人打敗，不過直接奪取S級英雄的身體，只要能成功操作他們的意識，那怕是一個人也足夠威脅，為此我做了許多腦神經研究，在研發的過程中也開創許多技術，包括能讓機器人隨著我的意念去行動，但是這些都比不上，」魔王從懷中拿出一個操作器，上頭安置一個紅色圓形按鈕，他獻寶般高舉著手，接續說道：

 

「只要按下這顆按鈕！就能奪取周遭三公里內所有人心智的！心一機－大－王！」

 

「就是這東西吧？」

 

埼玉一溜煙地奪去了操作器，空下的手不忘握成拳頭打向一旁的機器人，一個巨大空洞噹地落在軀體中央，機器人不受控制地倒下，砰然巨響嚇得魔王肩膀一聳，冷汗從額角上滑落下來。

 

「我捏。」

 

埼玉的嘴角彎起微妙的弧度，將魔王長年付出的心血，在拇指和食指往內一掐之下粉碎，一秒過後，魔王極度動搖地大喊著：

 

「我、我以外的人操作的話心機大王會爆炸！」

 

安置在心機大王底部的大量炸彈一齊爆炸，地面劇烈震動，才不到一會兒，往上竄升的黑煙已經瀰漫在視野當中，腳下的地面也往一邊傾斜著，傑諾斯第一時間開啟瞳孔偵測器要尋找埼玉的下落，但是不確定是否是後遺症，視窗內沒有出現相關的資訊，他忿忿不安地四處張望，同時大喊：

 

「老師！老師！」

 

「傑諾斯！我在這！好奇怪啊……現在看東西好像在看堆雜訊……」

 

埼玉咕噥一聲，本人的語調就像談及天氣般平常，但是仍然引起傑諾斯的過度反應。

 

「老師！您受傷了嗎！？」

 

「我也不太確定。」

 

「老師！請不要動！」

 

傑諾斯向外揮動著雙手，動作幅度雖大，但是力道很輕。終於，他觸及一個手臂形狀的物體，先是訝異溫度要比平常低下許多，在對方發出一聲驚呼後，他捉住對方的手腕，湊上前地說道：

 

「老師，您現在處於失溫的狀態，有可能是因為失血。」

 

「原來是貧血嗎？」

 

埼玉用手觸摸身體，沒摸到傷口的存在，奇怪的是，他覺得手指像是被凍僵一樣，即使有碰到物體，卻沒有觸感，而且，

 

「由於現在無法去做確認，還請老師隨時回報身體情形。」

 

「… …我現在聽東西好像也會耳鳴，而且傑諾斯你現在抓著我吧？不過感受不到。」

 

「… … … …這該死的煙霧。」

 

尚未確認處在地的狀況，就隨意地移動是危險的。傑諾斯洩恨地朝外揮了拳頭，拳風卻如大風一樣，驅離現場所有煙霧，傑諾斯不解地低下視線，熟悉不過的紅色手套正隨著自己意識做出握緊、鬆開等動作。

 

他抬起頭，對上一雙正睜得渾圓的金色眼瞳，對方張大了嘴，支支吾吾好一陣子，兩人一口同聲地說：

 

「我？」

 

傑諾斯無意識地握緊對方的手臂，想要拉過對方進一步地調查，卻只得到金屬手臂碎裂時發出的清脆聲響，以及同時間閃出的零星火花。

 

「我的視線出現連結失敗的單字，傑諾斯。」

 

「十分抱歉！老師！」

 

「怎麼說呢？畢竟這是你的身體，算了……先逃出去再說。」

 

傑諾斯點下頭，然後說了一句：

 

「那失禮了，老師。」

 

「咦？」

 

傑諾斯將眼前的『自己』打橫抱起後，順著地面傾斜的趨勢往下奔跑著，然後在即將碰上牆壁前使勁一蹬，牆壁應聲破出一個大洞，兩人從洞口穿出後，身後的高塔像疊疊樂的積木，從最初的搖搖欲墜，終於傾倒而下，震耳欲聾的聲音撼動著大地。

 

埼玉聽著『自己』的披風在半空中啪咑地作響，兩人仍不停地下墜，直到『自己』突然收緊臂彎，埼玉被動地靠向『自己』的胸前。

 

傑諾斯將力量集中在雙腳，往下一踏減弱衝擊，地面被兩人的重量壓出一個窟窿，除此之外，並無大礙。

 

「老師？」

 

傑諾斯第一次長久注視著『自己』的臉龐，『自己』皺起眉頭，人造眼睛不停地轉動著。最後，緊閉的雙唇微微地開了條縫，說道：

 

「傑諾斯，我想先修理你的身體好了。」

 

「我明白了，而且交換這件事有必要讓庫賽諾博士知道。」

 

眼見『自己』仍然瞅著自己，傑諾斯不解地微傾著頭。

 

「傑諾斯，你放我下來。」

 

「但是以前當我身體破損到無法行動時，也都是交由老師抱回去。」

 

「是這麼說沒錯，但是……」

 

埼玉原本還想繼續說些什麼，直到對上傑諾斯認真無比的視線便收回話。他也不希望因為自己無聊的堅持，而讓傑諾斯的身體有所差錯。

 

埼玉窩在『自己』的懷抱中，閉上眼睛開始假寐，期間他聽著『自己』的心跳，規律有力地跳動著，他安心地將臉往胸膛上一蹭。

 

當處理善後的人員開始聚集在高塔附近時，兩人已經遠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