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號停機坪

前提概要：這是個身體互換的故事。

 

第四章 

 

傑諾斯按照抄寫下的清單，一一地將白菜、豆腐、豬肉、菇類等等放進菜籃當中，此時超市內的廣播提醒顧客五點整即將特價的商品，周遭為此一陣騷動，他依舊是不為所動，整個思緒陷入那場『對決』的漩渦中。

 

那場戰鬥顯然超出他的想像，他看著那隻喧囂不已的雜魚衝向『自己』，然後在下一秒，雜魚終究只是雜魚，只適合被人擊敗的下場，但是被擊敗『過程』卻彷彿被人剪去般，只留下了『開頭』以及『結局』。

 

他沒看清的那一秒究竟老師做了什麼？

 

傑諾斯像個人形看板擋在冷藏區前面，被身後的中年婦女咳了幾聲，在遲遲沒有反應下，對方硬是推擠向前，拿了需要的商品後，氣呼呼地離去。

 

事情回到正午時分，周末的氛圍讓埼玉懶洋洋地躺在家裡，規律的切菜聲、水煮滾的聲音，以及煎食物會有的滋滋作響，種種聲音融合在一起，讓他體認到他正和別人同居的事實。

 

自己住的時候，家裡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品零散在其中。但是自從和傑諾斯住在一起，首先日常用品都變成兩人份，像是牙刷、碗筷、杯子、寢具等等，傑諾斯也會訂購一些商品，所幸在對方的打理下，整個空間住起來反而要比以前寬敞。

 

既便如此，偶爾還是會萌生出『你好煩啊』想要自已一個人獨處的心情，但是當傑諾斯真的沉默下來或者久久不歸，自己反而會拿下手中的漫畫，在意起對方的動靜。

 

這種情況大概就是新聞常講的「資訊焦慮症」。

 

埼玉心中下了結論。雖然他沒發現這個症狀只會對傑諾斯發作。

 

埼玉翻了個身，午後的陽光斜躺進室內，恰好的溫度讓埼玉舒服得瞇起眼，直到他聽見傑諾斯輕聲叫喚，才坐起身，和傑諾斯圍著方桌吃起中飯。

 

「傑諾斯，今天菜的味道有點淡啊。」

 

傑諾斯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品嘗，說道：

 

「我嘗起來沒有問題。」

 

傑諾斯回想自己料理的經過，才恍然大悟地說道：

 

「因為『我』的味覺不像『老師』那麼靈敏。」

 

「簡單來說，就是一個口味重，一個口味淡。」

 

將傑諾斯的想法用口語總結後，埼玉接下傑諾斯遞來的鹽巴撒在自己碗裡，嘗了一口味道，又接續地撒著，好奇地說：

 

「不過你口味那麼重，以前煮的菜應該會很死鹹啊。」

 

「因為我是依照老師的口味煮的。」

 

「嗯，這樣啊……啊？」

 

「再說鈉攝取量過高，容易對人體造成不良的影響。」

 

總覺得錯過發問的時機。埼玉默默地扒著飯，當碗底見空時，傑諾斯第一時間問著：

 

「請問還需要一碗嗎？」

 

埼玉摸摸自己肚子，當然實際上金屬手臂沒有安裝觸覺的神經，單純只是一個慣性動作，他歪著頭問道：

 

「傑諾斯，你沒有『飽足感』對吧？」

 

「老師，」正準備要長篇大論解釋自己身體構造的傑諾斯，想到老師可能會為此不耐煩，將內容概括後，說道：

 

「攝食這個動作，對我來說只是種額外補充能源的方式。目前人類有的生理需求，只有睡眠是被保留下來。」

 

「果然，難怪那次大胃王挑戰你可以輕鬆獲勝。」

 

埼玉想到那次他心血來潮地和傑諾斯提議來挑戰大胃王活動，一開始他是瞄準高額的獎金，但是當一個水桶裝的烏冬麵擺在他的面前，他吃到整個胃脹到彷彿只要一個打嗝，麵條就會從喉嚨內湧出。

 

實際上也噴了，只是位置不在喉嚨，而是鼻孔。

 

當他窒息地倒在桌面上，傑諾斯面不改色地拿起水桶像乾杯般喝到見底，放下碗的同時，還很正常地嘆出多餘的氣體。

 

埼玉對傑諾斯輕搖下巴表示不用添飯，接著欣慰地說：

 

「雖然這樣，不過傑諾斯還是有好好地按照三餐吃。」

 

「是的，」傑諾斯開始整理起桌面，將用過的碗盤疊在一起，拿抹布拭去桌上的污漬，接續地說：

 

「博士為了讓我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，耗費很多心思，不想辜負他的心意。而且和老師您一起吃飯，這件事本身很愉快。」

 

傑諾斯端起碗盤走到廚房內，將碗盤放在水槽中，戴上塑膠手套，開始一一洗淨。被落在起居室內的埼玉只覺情緒影響機體，讓他哈出一口熱氣。

 

這傢伙總是會說出討喜的話。埼玉心想。

 

討喜的話並不難說，但是誠心與否會影響聽者的感覺，有的讓人覺得獻媚，有的就會像傑諾斯這樣讓人默默地被打動。

 

埼玉又不免哈出一口氣，接著彷彿咳嗽一樣咳出一些東西落在手心，他把身子挪到櫃子旁邊，抽了擺在櫃子上頭的衛生紙，擦掉手掌上的東西，只見白色的材質上沾上一片褐色。

 

血！？埼玉左右搖晃腦袋，試圖甩去這不切實際的想法。

 

「傑、傑諾斯！」

 

埼玉發出呼救般的叫聲，傑諾斯急忙地衝到埼玉身邊，手套都沒有來得及脫下，回答：

 

「我在，老師。」

 

「我好像吐出機油了。」

 

埼玉亮出手上的衛生紙，傑諾斯低頭查看著，接著臉湊到埼玉的面前，說道：

 

「不好意思，能請老師張開嘴嗎？」

 

埼玉啊了一聲，傑諾斯一手抬起埼玉的下巴，一手則順勢地搭在對方肩膀上面，先是用眼睛細細觀察，然後用鼻子嗅了幾下，埼玉覺得自己身上像是掛了一條大型犬，舌面甚至還能感受對方的吐息，整個人漸漸地感到不太自在。

 

當傑諾斯那張放大的臉再次縮回常見的大小後，傑諾斯掛起微笑地說道：

 

「老師，我的機體會將攝取的食物轉換成為可用的燃料，但是偶爾也會遇上燃燒不完全的狀況。」

 

「就像清排氣孔一樣？」

 

「是的。」

 

埼玉放下心來，基於剛剛的想像，開玩笑地說道：

 

「傑諾斯，原來你不是狗，而是貓呢。」

 

「老師？」

 

傑諾斯露出困惑的神情，埼玉不想把話講白，默默地說：

 

「自己上網查詢一下。」

 

傑諾斯噘起了嘴唇，然後話鋒一轉，詢問口吻地說：

 

「老師，等下我會去趟超市，有什麼東西需要買的嗎？」

 

「我今天閒得發慌，我跟你一起好了。」

 

當他和傑諾斯並肩而行，一個穿著十分時髦，體型纖細，但是從衣袖下顯露出的肌肉證明並非瘦弱的人，以一種極其挑釁的姿態擋住兩人去路，鎖定傑諾斯的位置，正確來說，由外人看是『埼玉』的位置，說著：

 

「埼玉，經過常人不能忍受的嚴酷修行後，我已經脫胎換骨了，今天本大爺就是特定來了斷你的！」

 

被叫住的『埼玉』刻意以俯視的視角看向索尼克，伸出右手做出捏碎的動作，不以為意地說：

 

「螻蟻再怎麼會叫，終究也只是螻蟻。」

 

索尼克聽完後反而哈哈大笑起來，露出兩排牙齒，像頭野獸齜牙咧嘴地說：

 

「埼玉，終於燃起鬥志了嗎？這樣我打敗你才有價值。」

 

「愚蠢，今天我就結束掉你。」

 

真正的埼玉一手拉住就要發動攻勢的傑諾斯，一手用食指和中指對索尼克比出叉的手勢。埼玉對著傑諾斯低吼著：

 

「『你』不要犯下殺人罪啊！！」

 

傑諾斯一本正經地說道：

 

「那傢伙的本質就和怪人一樣惡劣。」

 

「惡劣得是你吧。」

 

埼玉雙手捏起傑諾斯的臉頰用力一轉，對方雙頰立刻泛紅起來，他對著索尼克說明：

 

「這傢伙吃錯藥了，再說你們根本就沒有對決的理由。」

 

索尼克怒氣衝衝地對著埼玉吼道：

 

「你這廢鐵人偶又想妨礙我嗎？」

 

「喂，」埼玉突然感到一陣火光，他走上前，每一個字講得就像打字機有力地在白紙上敲出句子，他說：

 

「我不會叫你收回前言的，因為我已經覺得很不爽。」

 

埼玉擺好架式，如記憶中的傑諾斯一樣。

 

「老……」

 

就在此時，索尼克抽出腰間的長刀衝了上來，那是會讓人以為對方瞬間消失的速度。

 

埼玉雙手擋在面前，手臂被長刀劈砍後震盪起來，索尼克往後退了一步，再度衝上前來，埼玉側身閃過對方的攻勢，刀鋒距離他的鼻尖只有一毫之差，原本蓋在前額的頭髮則因為氣流向上飄動。

 

埼玉轉過身後，一拳打向索尼克的頸後，索尼克立刻蹲下腳步，同時抓住在頭頂上方的機械手臂，順著出拳的方向將埼玉使勁拋出。

 

埼玉以頭下腳上的姿態飛到半空，他收回四肢，讓身體成為一個球狀，在空中翻滾幾圈後，雙腳安穩地踏到地面上，只見一張猙獰的臉驟然閃過眼前。

 

「去死。」

 

索尼克毫不留情地揮下長刀，埼玉沒來得及全身而退，刀鋒削下一小塊的肩頭。

 

埼玉露出吃痛般的難看表情。

 

索尼克正準備乘勝追擊，但是一雙過於漆黑的眼睛盯得他背脊一陣發涼，咽喉上下一個滑動，他虛張聲勢地喊道：

 

「再不拿出看家本領，這場打鬥很無趣啊。」

 

「確實是很無趣。」

 

金髮改造人低著頭，蓋住視線的頭髮讓人難以窺見其表情。

 

「你自豪的噴火呢！連暖場都不會嗎！」

 

「我不會用。」

 

「你是小看我嘛！」

 

「我說了不會用。」

 

以為對方在做挑釁的索尼克，姣好的臉皺得十分難看，他一個俯衝向前，猶如桀驁不馴的鷹，刀似利爪就要貫穿對方的身體，原本始終位居一旁的傑諾斯終究按捺不住，但是他還沒能出手，原本殺氣騰騰的人瞬間洩了底氣倒在地上，金髮改造人繞過索尼克身邊，對傑諾斯喊道：

 

「走囉，趕不上拍賣了。」

 

傑諾斯錯愕地瞪大雙眼，在他幾番測試之下，機體性能的極限值他明明已經是瞭若指掌，但是……

 

「傑諾斯，你有在聽嗎？」

 

一直陷入思考的傑諾斯，提著兩袋採購好的商品，回過神地說道：

 

「非常抱歉，老師。」

 

「這個修得好嗎？需要去找博士嗎？」

 

埼玉指著已經露出機軸的肩頭，表情一臉為難，傑諾斯審視一會兒，以平常的語氣說道：

 

「被破壞的部分原本就是用來保護內在零件，所以只要拿新的零件做替換就可以了。」

 

「太好了。」

 

埼玉鬆了口氣，然後開始發起牢騷：

 

「難道以前都沒人教過不能把刀隨便對著別人嘛，很危險啊。」

 

傑諾斯專注地看著埼玉，以請教的姿態問著：

 

「老師，能冒昧請問您剛才究竟做了什麼？」

 

「剛才？」

 

「就是當您和那隻沒路用的傢伙戰鬥的時候。」

 

「啊，只是認真地打出一拳而已。」

 

埼玉小小地做出揮拳的動作，導致手上拿的塑膠袋前後地搖晃，發出啪擦趴擦的聲響。

 

傑諾斯露出一臉不相信的樣子，繼續詢問著：

 

「但是老師，那個動作即使是用推進器也很難做到。」

 

「我就真的只是打出一拳。」

 

「老師請您再試著回憶下。」

 

「你好煩啊，你的身體我根本就還摸不清，就連想帥氣地說聲『焚燒』也做不到，所以我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來做。」

 

「……原來是真的不會用嗎？」

 

「不然你以為我是在保留實力，如果害你受傷的話……說起來這件事我也有錯，打一開始就不用理他。」

 

埼玉閉上雙眼，眉宇緊皺，感到有些懊悔。傑諾斯為了要安慰老師，認真地說：

 

「老師，只要頭部不被破壞，我全身的零件都可以做替換，所以請不用太在意。」

 

「不是這個問題！因為我喜歡你，所以我……啊？」

 

我剛剛趁著勢頭說了些什麼。埼玉差點沒有落下手中的塑膠袋，急急忙忙地又收緊手指。

 

喜歡？喜歡傑諾斯嗎？這麼說也沒錯，但是太容易會引起誤會。

 

「傑諾斯，我剛剛說的喜歡指的是……」

 

埼玉發現傑諾斯像是剛從烤箱出來，滿臉通紅，手中的塑膠袋早就掉到地上，裡面裝的東西散落一地。埼玉則是被對方的情緒渲染，支支吾吾地說不上話。

 

「非常抱歉，老師。」

 

「咦？」

 

埼玉還沒釐清為什麼心底會有種失落感，傑諾斯逕自地說著：

 

「和老師交換身體後，我想起了很多事情，像是身體會因為氣溫的變化感到冷熱，然後也會飢餓、疲倦。」

 

傑諾斯蹲下身，開始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拾起，裝回袋中。埼玉見狀也蹲下身幫忙，然後當他們同時抓取同樣一件東西時，傑諾斯將手順勢地覆在埼玉的手背上。

 

埼玉沒有抽回手，而是靜靜地聽著對方說話。

 

「雖然在行動上變得麻煩，但是只要解決這些問題，就會覺得非常滿足。所以現在除了老師的『身體』，連『心』都擁有的話……大概會死掉吧。」

 

「別隨隨便便讓『我』死掉啊，笨蛋。」

 

「是的，我會好好照顧『老師』的。」

 

兩人相視而笑，埼玉正準備起身時，傑諾斯拉過埼玉的肩膀，額頭抵著對方額前，然後說道：

 

「我們回家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