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號停機坪

✈：微小說，與外國人的一二三

 

「喂？幹嘛？」

 

「噯，幫個忙好不好？」

 

我快樂的週末時光就被一通無情無義的電話宣告破滅，在這冷風刺骨的天氣裡，暖和和地睡到自然醒才是正解吧。但是現在，我站在捷運站前，一邊忍受低溫，一邊等著我的同事以及他的外國友人，終於，在我鼻水擤了好幾次，手腳幾乎凍僵後，他們才姍姍地出現在遠方的街頭。

 

「他就交給你了！」

 

我的同事一付沒事人般說道。我把他拉過來，嘴唇附在他的耳邊小聲詢問：

 

「那個外國人會講中文嗎？」

 

「你會講英文不就好了？再說反正現在翻譯軟體很方便，OK的啦。」

 

「你雞排啦！說到底，原本是你說好要帶人家逛小吃，為什麼變成是我！？」

 

「誰知道我女朋友突然發了好大的脾氣，說我假日都不陪她，唉唷，我沒在跟你炫耀啦，反正幫我一次，我會幫你替上司多美言幾句。」

 

他拍拍我的肩膀，緊接著把我推到外國人的面前，外文流利地和對方交談以後，便轉過頭對我說道：

 

「我跟他說了，盡量用單詞跟你對話，感謝我吧。」

 

「你確定？剛剛你說的我沒一個字聽得懂。」

 

他無視於我的疑問，近似逃跑和我與外國人拉開一段距離，才回過身，笑容滿面地喊：

 

「have fun！」

 

我和外國人互相看了一眼，正想要說些什麼，才發現根本不知道對方名字。

 

「嗯…What's your name？」

 

「John。」

 

「OK，I am Mark。We…We…eat！OK？」

 

「OK！」

 

光是這麼簡單的幾句對白，就讓我面紅耳赤，全身熱到發汗，一想到如果不小心講錯什麼被人家拿來當笑話，老天，給我來一槍吧！

 

我和約翰肩併著肩，開始朝目的地走去，也許是因為我的同事有向他交代不要多話，他不像我印象中的外國人會手舞足蹈地發表感想，只是靜靜地跟在我身邊。

 

想到這裡，我對約翰感到不好意思，讓人家一路上都很無聊。同時內心不停地祈禱著，快到目的地吧，有東西放在嘴裡咬，至少比眼下的情況有趣許多。

 

好不容易，我們來到滿是各類小吃的街道，那瞬間，我的耳邊彷彿響起火戰車的音樂，世界因此變成了慢動作，我小跳步的身影停滯在半空，心情就像飛翔一樣。

 

「Eat！Eat！」

 

「OK！」

 

約翰雙手比著大拇指，贊同地點頭。

 

我和他坐在某家攤位上，說到臺灣小吃，當然就是臭豆腐，蚵仔煎，還有豬血湯了。

 

我每樣都點了兩份，原本還算笑咪咪的約翰看到小吃端上來時，鼻子先是抽了兩下，然後盡是嫌棄地說了句：

 

「Shit！NO！NO！Are you J.K.？」

 

J.K.？我內心緊張了起來，我想他絕對不是指寫哈利波特的那個，完了，完了，心慌下，我不禁脫口而出說道：

 

「I am not J.K.。」

 

約翰不可置信瞟了一眼過來，然後把臭豆腐和蚵仔煎推到我的前面，指著豬血湯問：

 

「What's this？」

 

「…豬血…恩恩，Red 豆腐？」

 

一時之間，我也不知道豬血湯該怎麼說，就針對它的形狀做出了說明。他狐疑地皺緊眉頭，拿起湯匙，舀了一口豬血放進嘴裡，而後語調高昂說道：

 

「delicious～」

 

「Yeah～」

 

我露出典型英文不好的人的反應，接著我艱辛地把兩份臭豆腐和蚵仔煎塞進胃裡，約翰則是高高興興地喝了兩碗豬血湯，期間我們除了眼神碰到會反射地露出微笑，沒有多做交談。

 

向老闆結完帳，我看著和我舉手say bye bye的國父，下定決心這筆帳絕對要記在我同事的頭上。

 

之後，又帶著約翰去吃了雞排還有波霸奶茶，比起方才，他顯得打從心底感到很高興，不停地說：

 

「delicious～delicious～」

 

我們又回到捷運站，準備和我的同事做交棒。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，我的鼻水又開始流下來，我連忙用衛生紙擤掉。

 

約翰見狀，拉開他的大衣，用衣服把我包起來，從他人的視角來看，我就像是被他緊緊抱在懷裡。

 

「呃，三Q，But…」

 

「fine。」

 

我錯愕地忘了如何掙扎，很湊巧地，我的同事彷彿算準時機翩然現身，眼睛一對上我們，下巴幾乎快垮了下來。

 

「混帳，才不是你想的！！」

 

我大喊著。我的同事假裝拭淚，一臉感動地說：

 

「太好了，你也有春天了～」

 

「幹！」

 

結束完這一場鬧劇，此時約翰已經放開了我，與我的同事用英文聊天，全程宛如鴨子聽雷的我，只有嗯嗯啊啊在旁附和。

 

講到一個段落，我的同事再度把我拉到一旁，驚恐地問：

 

「你帶他去吃屎？」

 

「什麼屎啦！就臭豆腐，蚵仔煎，豬血湯，雞排，還有波霸奶茶。」

 

「呵呵，他說有樣東西聞起來像個屎，等一下，豬血湯！？他吃了嗎！？你有跟他講那是什麼東西嗎？」

 

「嗯，他有吃，我說那是紅的豆腐，他吃得很高興。」

 

「…算你好運，人家是不吃內臟的，如果被他知道真相，哼哼～」

 

「靠，怎麼辦？」

 

「沒關係啊，不就紅色的豆腐嘛～哈哈～」

 

他拍拍我的肩膀，嘴角勾出了邪惡的弧度，但是回過頭和約翰繼續聊天又變成清爽的青年。

 

我愣了下，發現我的同事可以在上司面前吃得開不是沒有理由。

 

就在我和我的同事還有約翰即將要分別前，我舉個手，如釋重負地說：

 

「拜拜～」

 

約翰聞言，笑得十分開朗，同樣說道：

 

「Bye bye。」

 

我看著對方坦率的笑臉，覺得有些欣喜，我目送著兩人的背影直到他們轉進了街角，突然，我想到一件事。

 

「法克！我的國父忘了要討回來！」

 

 

 

✈：微小說，馬上有錢

 

他收到一份由他的友人親手製作的精美小禮物，是一匹用粗鐵絲編織成的搖搖馬，上頭還綁著一張卷成捆的百元鈔票。「你看，這就叫作『馬』上有錢。」他的友人洋洋得意地說道，頗有幾分文創青年的驕傲。「啊啊，好想把一百元抽掉。」他作勢要取走鈔票。他的友人翻了一個白眼，冷冷地說：「那你要變成『馬』上沒錢了。」

 

✈：微小說，問號下的句點

 

萬物似乎喪失了原有的生氣，呈現出慘白的模樣。灰濛的天空下，深色海水捲起白色浪花踏向陸地，直到被海岸線絆住步伐，才跌碎在海灘上，化成陣陣泡沫浸濕了沙子，留下它曾經到來的黑色足印。

 

兩個穿著西裝的成年人，打開廂型車的後門，坐在原先是用來放置物品的位置上面，背部靠著後座椅背，遠眺已經被海水捷足先登的海灘，其中一個人陳述事實般的說道：

 

「總是慢了一步。」

 

他若有所思，傾聽著海水沙沙的呢喃聲。

 

「反正以後還有機會。」

 

對方回應著他，伸手探向後方，摸到剛剛從小販那邊買到的彈珠汽水，一瓶遞給他，一瓶留在自己的手中。

 

噗哧—

 

打開瓶蓋的瞬間，氣體一湧而上，臉頰感受到微微涼意。對方將嘴含住瓶口，接著猛然一個抬頭。

 

他盯著對方維持這樣的姿勢許久，但是瓶內飲料幾乎沒有減少。對方的臉色漸漸地漲紅，然後喘不過氣拿下瓶子，失望地說：

 

「太久沒喝，都忘了要怎麼喝。」

 

「需要用吸管嗎？」

 

「不用，快抓到訣竅了。」

 

對方再次地仰起頭，利用舌尖抵住彈珠，避免彈珠卡住瓶口，終於，對方的喉結開始上下地滑動。

 

「哈，真暢快！」

 

對方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情，像一個大孩子，絲毫沒有即將要成家的人該有的穩重。

 

他握著那罐尚未開封的彈珠汽水，說道：

 

「你啊，別結了婚後還是不正經。」

 

「啊啊…你不喝嗎？」

 

「不要轉移話題，就算這件婚事不是你自願的，也不能辜負人家啊。」

 

「也許有了兒子以後，我會比較有自覺吧。」

 

「…女兒也不錯吧。」

 

「原來你是女兒派嗎？」

 

「沒有，只是討厭性別歧視。」

 

「你這個人在某些地方還真是一板一眼。」

 

「如果不是這樣，我早就會…」

 

「怎樣？」

 

「沒事。」

 

他低下頭，注視皮鞋上沾染的汙垢，彷彿眼下那才是值得在意的地方。

 

對方搖晃瓶身，彈珠和玻璃瓶互相碰撞，發出了清脆的聲響，此時瓶內已空。

 

「你伸出手一下，記得掌心朝上。」

 

「什麼？」

 

「你就先試著這麼做。」

 

他經不起對方苦苦哀求，猶豫地將右手伸了出去，同時攤開掌心。對方一手拿著瓶子，瓶口朝下，一手按住瓶底，問道：

 

「你信不信我把彈珠拍出來？」

 

「原來是為了要表演才去買彈珠汽水。」

 

「那你是信不信？」

 

「…不信。」

 

他搖搖頭，猜想他到底如何將彈珠取出。對方煞有介事地對瓶子運氣，接著大喝一聲，左手用力拍向瓶底。

 

匡郎—

 

一樣東西掉落在他的掌心上，然而不是預期中的球狀物體，而是環狀中空，閃著耀眼光芒—一枚戒指。

 

金色戒身上頭僅僅鑲了一顆鑽石，樣式十分簡單，卻也顯得大方。

 

他整個人傻愣在那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，只有等著對方作出表示。

 

「這枚戒指你替我收著吧。」

 

「…你接下來不就會用到了？」

 

「結婚戒指並不是這枚。這枚很早以前就準備好了，不過現在用不到了。」

 

「為什麼要放我這邊？」

 

「你的問題真多。」

 

對方擺出不耐煩的樣子，阻止他的追問，然後搶過他的汽水，打開瓶蓋以後，又還回去。

 

「在你喝完以前，我是不會回答你的問題。」

 

「沒關係，不知道也無所謂，我會替你收著。」

 

「…那就拜託你了。」

 

對方提起肩膀，宛如處在懸崖邊緣，好不容易才放下了牽掛，以往下跳的氣勢站起身來，說道：

 

「回去吧。」

 

「好。」

 

他將戒指放進胸前的口袋中，離心臟最近的地方，決定將自己的心意一併收藏，永遠也不會說出口。

 

 

 

✈：微小說，如空氣一般稀鬆平常，如空氣一般難能可貴

 

什麼時候，踩著平地向前行走是件困難的事？當他匍匐在磁磚上，體溫盡數被石頭材質貪婪地吸食而去，他全身顫抖得試圖起身，卻被一隻隻無形的手再次地按倒在地。他流下的淚水沿著磁磚夾縫迅速地向外攀爬，如同張開的網子無情地網住所有，他依稀聽見希望在悲鳴，沉痛在呻吟。「…為什麼…一通電話就能夠決定一切。」那一個人已經不在世界任何一角，哪怕他能重新振作，等待他的也是沒有他的未來。

 

✈：微小說，魷魚絲

 

昨日偶然的一場大雨，在花田中間形成一條水渠，粼粼閃爍的水面上有著花朵黃澄澄的影子，讓人看的身心都豁然開朗了起來。

 

他欣賞著花朵抬頭挺胸，那股彷彿要撐起藍天的生命力，不免讚嘆地說：

 

「還真漂亮。」

 

可惜這樣子的閒情逸致沒有持續很久，他的友人突然指著遠處大喊：

 

「魷魚絲！」

 

「啊？」

 

他搖頭晃腦地看向四周，就是沒有發現有賣魷魚絲的攤販，於是問道：

 

「什麼魷魚絲？」

 

「就你看嘛。」

 

「就看不到啊。」

 

「就你看嘛。」

 

「我就是沒看到魷魚絲啊。」

 

「誰說魷魚絲了？我是說YO YOU SEE ！」

 

他的友人刻意洋腔洋調又唸了一次，這才讓他恍然大悟。接著一股怒火從他的心底竄起。

 

「白目啊，看就看，烙啥英文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