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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殤不患變小了。

 

  不是說他變得小心眼了,畢竟每次被鬼鳥坑了後,還能只是牢騷幾句,就繼續與對方同行,便足以證明其心胸寬大。

 

  也不是說他很小氣,特別是在他身上也沒有閒錢可以展現大方的情況下。

 

  更不是說他很雖小(倒楣),那怕事實如此。

 

 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,他變小了。

 

 

 

  太陽高掛許久,街道人聲鼎沸,殤不患這才從睡夢中醒過來,方一起身,身上穿的衣服便從肩頭滑落下來,一片膚色因此裸露在外。

 

  他打了個哆嗦,想要拉起衣服,只見原本壯碩的胸腹肌,像是消了氣般,僅剩下一個小肚腩還掛在腰際上。

 

  殤不患遲疑地伸出手,拍皮球般拍了兩下肚子,確定自己沒有眼花。然而這個決定讓他發現更驚人的事實,他把雙手舉在眼前,盯著那雙如同五歲小孩才會有的肥短小手,正隨著自己的想法握緊、攤開。

 

  殤不患不禁瞪大了雙眼,從喉嚨間蹦出一聲慘叫,連那叫聲都十分地稚嫩,甚至帶點細軟鼻音。

 

  殤不患把臉埋在攤開的掌心上,試圖從黑暗中回溯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,他聽見房門被人輕輕地敲響,對方在門外小聲地喊著:

 

  「殤先生,是時候要出發了。」

 

  明明時序已經入秋,殤不患的額頭卻冒出細微的汗珠,他沉著氣,即使對方又敲了門,依舊選擇悶不作聲。

 

  此刻,門外加入另一人的聲音,來者先是狐疑一聲,而後問道:

 

  「發生什麼事嗎?」

 

  蝴蝶形狀的頭飾剪影在窗紙上輕巧地撲動翅膀。

 

  「不清楚呢,殤先生一直都沒有回應。」

 

  「或許還貪睡著,那麼溫柔的叫法是行不通的。」

 

  唰地一聲,房門被人拉開,殤不患早先一步,一個翻身躲到床下的空隙,可惜時間太過緊迫,他因此把衣服全都落在床上,眼下正一絲不掛著。

 

  殤不患趴在地板上,從狹隘的視線望著一雙雙踩進房間的鞋子,幾雙走動,幾雙佇立,其中一雙則是伴著主人從鼻子哼出的嘆息,明顯地坐下來。

 

  眾人遍尋不到殤不患的身影,方才叫人的她率先開口地問:

 

  「殤先生去哪了?」

 

  某人開始大幅度地來回走動,身上的配件也因此叮鈴噹啷地響,啊了一聲,說道:

 

  「難道他臨陣脫逃了!?」

 

  「在下並不這麼認為,他的隨身行李全在這裡,還有……」煙管的掛飾發出細微的碰撞聲音,接續地說:

 

  「他不至於不穿衣服,渾身赤裸遊走在外。」

 

  另外一個女子刻意含著氣音地說:

 

  「或許是做了必須要脫衣的事。」

 

  「噯?洗澡嗎?」

 

  「那個妖魔想表達的可不是這件事。」

 

  前者繼續在房間內踱步,同時嘴上念念有詞,後者彷彿被這情緒渲染,換了一個站姿,鞋頭背對前者,藉此圖個清靜。

 

  自始至終,不曾表態的人,把腳重新踩穩在地面上,沉著聲線地說:

 

  「居然就為了殤不患是否風流這個問題,折騰一個早上。」

 

  語畢,他一旋身,帶起的氣流揚起房間的灰塵,還未等到塵埃落定,他便冷哼一聲,逕自地把腳步跨向門外,消失在眾人的眼前。

 

  有人打破沉默地說:

 

  「他的東西都在,那就無需操心,在此等候便行。」

 

  他的提議沒有贏得多數人的贊同,其他人接續地表態。

 

  「眼看並不是什麼要緊事,我就不奉陪了。」

 

  「等等我啊,大哥。」

 

  「那我也要先走一步。」

 

  才一下子,整個房間就剩下兩個人。

 

  「鬼鳥先生,我也在這邊等候吧。」

 

  「沒有關係,這事一個人也能做,何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總是有些不妥。」

 

  對方小小地倒抽了口氣,說道:

 

  「不好意思,就麻煩鬼鳥先生了。」

 

  她行個禮,在離開的同時,也把門關起來。

 

  凜雪鴉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,放下的那隻腳不時地在地上踩拍子,他抽著煙,室內馬上被香氣所縈繞,即使處在床下的殤不患也能聞到。

 

  此時,凜雪鴉對著看似空無一人的房間,喊著:

 

  「孤高的殤不患大俠,請別再躲藏了,不然在下就要充當鬼的角色。」

 

  殤不患沒說話,憑藉長年來的直覺,他知道凜雪鴉只是虛張聲勢,何況眼下也不是想出去就能出去,他執意還是先按兵不動。

 

  「……是我誤會了嗎?殤大俠真的是風流成性,果然人不可貌相啊。」

 

  凜雪鴉誇張地嘆了幾聲,同時敲著額頭,起身以後,推開房門。陽光從門口的隙縫傾瀉進來,凜雪鴉用視線再次尋了一遍室內,便走出去,闔上了門。

 

  殤不患確定外頭不再有聲音,連忙地爬出來,抓回床上的衣服正要套上時,門又被冷不防打開,凜雪鴉佇立在門口,一手搭在腰上,一手執起煙管,從口中吐出的白煙模糊他的表情,他似笑非笑地說道:

 

  「抓到你了,只是我沒料到會是這片光景。」

 

  凜雪鴉把眾人集合在殤不患的房間內,把殤不患因為受到驚嚇而語無倫次的解釋,簡單扼要地傳達給大家。

 

  -你眼前的小孩就是殤不患大俠唷

 

  可惜事實太過跳脫常理,眾人即便聽了進去,也不願意相信,捲殘雲低下頭,用指腹磨蹭著下巴,接著眼神往上一挑,向凜雪鴉問道:

 

  「所以這孩子是殤大哥的小孩?」

 

  「非也,這孩子就是殤大俠。」

 

  「哇啊,我聽的是人話嗎?為什麼好難懂啊。」

 

  不顧義弟在旁狂抓著頭,狩雲霄細瞇起視線,把現在被眾人圈住的殤不患上下打量一番,表示:

 

  「神情確實有點相似,但是你特意找個人來胡扯這場戲,是想試探什麼?」

 

  殺無生沉下臉,全身壟罩著劍即將要出竅的緊張氛圍,說道:

 

  「這件事也簡單,如果真的是他本人的話,肯定能擋下我的攻擊吧。」

 

  殤不患被殺無生毫不隱藏的殺意刺得背脊發涼,不禁大聲地喊:

 

  「睜大眼瞧瞧吧!我的手能握住刀嘛!?」

 

  凜雪鴉見刑亥未出一言,僅是用手指纏繞著長髮,他向對方提問:

 

  「你對這一件事有想法嗎?」

 

  刑亥停下手邊動作,雖然嘴角始終掛著一抹微笑,眼神卻像是平靜的湖水毫無波動,她說:

 

  「別拿這種不可理喻的事問我。」

 

  一旁的捲殘雲暫且回過了神,對刑亥的發言聳了下肩,說道:

 

  「妖魔會存在這件事也是夠古怪的。」

 

  刑亥沒搭理捲殘雲,她彎下身,瞅著現在身高只到自己腰部的殤不患,伸出手試圖揭開對方勉強掛在身上的寬大衣服。

 

  殤不患連忙地按住刑亥的手,惹得刑亥一陣輕笑。

 

  「小孩子還怕羞。」

 

  「我是怕冷。」

 

  刑亥蹙著眉頭,右手伸出食指輕抵在下唇邊,說道:

 

  「不過這樣就不能檢查了,是真的變成小孩子,還是單純變小而已?不同情況有不同的解法。」

 

  刑亥輕撫殤不患的臉頰,接續地說:

 

  「那麼拔掉一顆牙齒,看是不是乳齒就能知道。」

 

  凜雪鴉往前踏一步,把殤不患藏在自己的衣袖後,接著手掌貼著殤不患的頰邊,手指則搔弄對方的下巴,說道:

 

  「你剛剛也親手確認過了,沒有鬍子,如此光滑的一張臉,當然只會是小孩子。」

 

  「哇啊,你在亂摸什麼。」

 

  殤不患炸毛般地跳起腳,把衣服拉高些,蓋住臉部線條,阻止凜雪鴉繼續逗弄他。

 

  這個時候,房門被人推開,丹翡提著一個布巾包的東西,走了進來。凜雪鴉見狀笑著說:

 

  「不好意思,讓妳跑這一趟,但是眼下也沒有能拜託的人。」

 

  凜雪鴉的視線由左到右掃了一遍,只有殺手、妖魔、江湖人和毛頭小子。丹翡輕搖著頭,回答:

 

  「不會,能幫上這個忙,我很高興。」

 

  凜雪鴉接過丹翡遞上來的東西後,轉交給殤不患,說道:

 

  「殤大俠這樣還是有些行動不便吧,趕緊換身衣服。」

 

  殤不患打開了布巾,幾件剛買的小孩子衣服攤在眼前,當他撇見一些穿上明顯會袒胸露乳的服裝,他收起抽動的嘴角,不去調侃東離人的品味,從中選了一件保守款式,便遲遲地不再動作。

 

  丹翡會意過來,用衣袖遮住了面容,其餘人卻繼續和殤不患乾瞪著眼。

 

  「我說你們要盯著我看到什麼時候,我有的你們也都有,別再看了。」

 

  「此言差矣,我們這邊可是還有一位女子。」

 

  「我不跟你辯,總之……被人這樣看著很奇怪,你們體諒我吧。」

 

  凜雪鴉一行人這才別開視線,而後房間傳出一陣窸窸窣窣換衣服的聲音,捲殘雲咽了口口水,手掌擋住唇邊,眼神有些飄動,在即將轉頭的瞬間,又急忙地回到原位,並且閉上眼睛。

 

  捲殘雲的一舉一動,除去丹翡和殤不患,都被眾人察覺,只是各方皆不表態,靜等著殤不患換好衣服。

 

  「好了。」

 

  殤不患換掉原本土黃的衣服,穿上一身以黑色為底色,背後繡有一枚同樣顏色的流水紋圖案,在陽光下,便如溪水底下的岩石黑黝黝地發亮著。

 

  衣服款式雖然簡單,但是穿起來也頗為大氣,凜雪鴉嘖嘖幾聲後,說道:

 

  「果然人要衣裝,這件衣服用得可是上好緞子,就連尋常人穿上後都能變得氣宇不凡。」

 

  「你只是想挖苦我吧。」

 

  殤不患搔搔頭,儘管已經先處理好服裝,但是變小這個最嚴重的問題卻始終沒得到解答。

 

  刑亥開口表示:

 

  「由我來看,在奪回天刑劍這件事上,這名人類根本沒出場的必要,與其在這邊絞盡腦汁,不如把他丟下來,才符合我們原本的目的。」

 

  丹翡搖搖頭後,回答:

 

  「不行,殤先生現在一個人行動太危險了。」

 

  「小姑娘難道妳不想早點奪回天刑劍嗎?」

 

  「可是……」

 

  凜雪鴉插入兩人的對話,說道:

 

  「兩個人都說得在理,只是未來我還有地方需要殤大俠幫忙。丹翡姑娘能否幫在下照顧殤大俠,容我有時間去思索解決方案。」

 

  『別把我真的當小孩。』

 

  殤不患還沒能出聲抗議,捲殘雲蹲下身,一手抱住了殤不患,頻頻地搖著頭,說道:

 

  「如果害丹翡姑娘被人誤以為未婚生子,那怎麼辦?」

 

  「也是,那就拜託你了。」

 

  「咦咦!?」

 

  凜雪鴉的嘴角彎起弧度,用煙管在空中比劃一下,說道:

 

  「不過只麻煩殘雲小弟總有些不妥,我看……明天就請無生幫忙,後面則由狩兄照顧。」

 

  殺無生瞪了凜雪鴉一眼,滿口不屑地說:

 

  「我可不是你雇來的保姆。」

 

  「當然,而且我也知道,你從沒把殤大俠真的當小孩看待。」

 

  殺無生的嘴唇緊閉,原本就少了血色的雙唇顯得更加慘白。殺無生移開了視線,以防被凜雪鴉窺視心思。

 

  狩雲霄沒多說什麼,僅僅雙手抱胸,閉目養神起來。

 

  當事情決定好以後,刑亥將臉湊到凜雪鴉的耳邊,輕聲地問:

 

  「把我剔除在外,是因為你不需要測試我的心意嗎?」

 

  「你在說些什麼,只是為了你的名節而已。」

 

  「才怪,算了,我就姑且在旁邊看好戲。」

 

  刑亥輕拍手掌,同時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。

 

 *

 

  街上商鋪林立,人來人往,到處充滿小販的吆喝聲。殤不患手裡正拿著捲殘雲剛買下的一串糖葫蘆,問道:

 

  「我們現在到底是在做些什麼?」

 

  捲殘雲咬了一顆糖葫蘆,在咬開麥芽糖外衣的那剎那,綻放出大大的笑容,面對殤不患的疑問,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咕嚕嚕地轉動,接著他用空下的手,僅將拇指和食指打開架在下巴上,說道:

 

  「當然是在照顧小孩,我不是正陪你玩嘛。」

 

  「重點我不是小孩子。」

 

  「話說這個城還真是熱鬧,居然還有專門賣玩具的攤位。」

 

  捲殘雲一溜煙跑到攤販前面,因為那些色彩斑斕的機關玩具而稱奇不已。殤不患扶著額,盯著那實際年齡確實比自己要幼小的青年,嘆了口氣,來到對方身邊。

 

  「你瞧。」

 

  捲殘雲指著桌上一個竹子雕刻的人偶,只見它的手中拿著一根竹桿,如針狀的右腳卡在基座的凹槽內,身體不時地隨著微風而擺盪,卻始終能維持絕佳的平衡感立在上頭。

 

  殤不患也跟著湊近一瞧,他記得以前小時候自己隨手抓個蚱蜢,或者用竹葉吹口哨,就能夠玩上一整天,面對這精巧的玩具,他反而有一點感慨。

 

  當小販見這一大一小的兩人圍在攤位前面,笑著對捲殘雲說道:

 

  「是帶弟弟出來玩嗎?」

 

  捲殘雲不否認地點點頭,撥亂殤不患的頭髮,又捏了捏對方的臉,回答:

 

  「我弟弟可愛吧。」

 

  「是啊,連客官也是貴人相,必定家財滿貫,兒孫滿堂。」

 

  「行行,再被你說下去,我沒翅膀都可以飛天了,就拿這個。」

 

  捲殘雲向小販付錢,取走竹雕人偶。當捲殘雲和殤不患走離攤位,後者悶悶地說:

 

  「雖然原本就覺得你沒大沒小,不過現在是不是又變本加厲?」

 

  捲殘雲搔著後腦勺,回答:

 

  「畢竟出江湖後,我的輩分通常是最小的,突然多了一個弟弟,總是讓人有點開心。」

 

  「我可不想一直這樣下去。」

 

  「你也不用擔心,我想鬼鳥大哥總是會有辦法。」

 

  兩人才剛走過街的一角,街道瞬間寧靜下來,也因此他們聽見小孩的哭聲。兩人循著聲線便看到一個小女孩蹲在地上,不停地用手臂擦拭眼淚,女孩的朋友們全都不知所措,只能彼此不停地交換著視線。

 

  捲殘雲彎下身詢問:

 

  「怎麼了嗎?」

 

  「剛剛她把她的盤子打破,她就哭了。」

 

  捲殘雲觀察一下現場的狀況,三個女孩中間擺著幾個碗盤,想必是在玩家家酒的過程中弄破盤子,他接續地問道:

 

  「可以讓哥哥看是哪個盤子嗎?」

 

  其中一個女孩拿起缺了角的盤子,放在捲殘雲的手中,捲殘雲用手掂了下重量,把手中的竹雕人偶放進懷中,充滿笑容地說:

 

  「妹妹不要哭囉,哥哥要表演很精彩的東西囉。」

 

  被點名的女孩抬起了頭,被淚水佈滿的小臉顯得可憐兮兮,捲殘雲抽出了背後的長槍,眼神示意叫殤不患退後幾步,確定周遭空間大到足夠他施展技藝時,他大喊著:

 

  「來囉來囉,史無前例,空前絕後,令人意想不到的精采表演即將在這邊演出。」

 

  捲殘雲把盤子丟到空中,盤子在上方翻轉幾圈後,又迅速地落下,眼看即將要撞上地面,他抽出背後的長槍,用槍面接住了盤子,動作一氣呵成。而整段過程中,女孩們紛紛地瞪大眼睛,嘴巴張成一個圓圈。

 

  捲殘雲握住了槍柄,用巧勁把盤子重新頂到空中,而當盤子又要掉下來時,他總是能用不同的姿勢接住,又再次把盤子往上拋去。

 

  盤子就像是有生命的鯉魚般,開始在空中翻騰著,有時候它像要躍龍門飛到更上方的位置,捲殘雲在底下做了幾個後空翻,一揮出長槍,便輕鬆地接住剛落下的盤子底部。

 

  殤不患看著捲殘雲彷彿甩花槍的表演,卻深深地明白這沒有一定功力是無法完成,第一、盤子已有缺口,勢必不能平衡,這間接增加接住的難度,第二、盤子是陶土製,若敲擊的力道稍大,就會導致碎裂,但是捲殘雲卻始終能一個錯都沒犯,甚至在過程中參雜鶴立、劈腿、後空翻等姿勢。

 

  在捲殘雲表演結束之後,殤不患也和女孩們一起拍手,嘴角邊藏著淺淺的笑意。

 

  捲殘雲把盤子還給女孩,見女孩還有點在意,他拿出懷中的竹雕人偶放到女孩手中,說道:

 

  「這就送給你了。」

 

  女孩這才露出笑容,和其他朋友一同離開兩人的視野當中。

 

  殤不患像是在替捲殘雲打抱不平,一連串的演出仍然比不上一個玩具要來得有效,他酸溜溜地說:

 

  「小孩子還真是喜新厭舊。」

 

  「也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啦,我從以前到現在都是認定誰就是誰。」

 

  「嗯?」

 

  「別在意,我只是隨口說說。」

 

  「剛剛你……還挺行的。」

 

  「真的嗎?嘿嘿,我也覺得自己真是帥翻了。」

 

  捲殘雲假裝用手指梳理頭髮,掩飾掉害羞的情緒。然後他低下頭,看著眼前的殤不患,雖然現在是小孩的外表,但是那總是眉頭深鎖的模樣還是與年長的他有幾分相似。捲殘雲彎下腰,以平行的視角和殤不患對視,用指腹撫平殤不患眉宇間的皺紋,說道:

 

  「不要一直愁眉苦臉,雖然我剛剛說了鬼鳥大哥一定能找到方法,不過如果最後真的不行的話,我可以養你啊,幸好小孩子的食量不大。」

 

  「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?」

 

  「很清楚啊,就算要養一輩子也沒有問題,畢竟到那時候我的名氣將會傳遍整個江湖,應該也會有錢一點。」

 

  「別亂說了,我和你非親非故的,不需要為我付出這麼多。」

 

  「對我來說,在意你這個理由就夠了。」

 

  捲殘雲起身後,像是意識到自己講出什麼了不得的話,又是抓頭又是跺腳,才指著殤不患,咬字用力地說:

 

  「你可要記住本大俠的話,要記住唷!」

 

  殤不患愣了一會兒,搔了搔臉,小聲地說:

 

  「我知道了,再說這話也沒辦法聽第二遍。」

 

  殤不患輕壓著胸膛,胸口有些鼓譟,搖了搖頭,把原因歸諸在是自己突然變成小孩造成的身體不適。

 

  兩人並肩而行,在各懷心思的情況之下,一起回到客棧。

 

 *

 

  「鬼鳥,快放開我!」

 

  「這可不行,殤大俠總是不願意麻煩他人,若沒有我在背後當助力,肯定不會自己去找無生。」

 

  「你只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吧!」

 

  凜雪鴉捉住殤不患頸後的衣服,用提小動物的姿勢把對方帶著走。殤不患不停地掙扎,甚至試圖掰開凜雪鴉的手指,可惜依舊徒勞無功。

 

  當兩人來到殺無生的房間時,凜雪鴉一舉手就把殤不患丟到門口,同時敲了敲門,喊道:

 

  「無生,不患我就放在這邊,記得取唷。」

 

  見對方遲遲沒有回應後,凜雪鴉開始一邊揮動煙管,一邊哼起小調,身體則隨著旋律擺動,故意製造一堆雜音想要擾人清夢。

 

  接著凜雪鴉憑著過往的經驗,算準對方快發火的時機,停下所有動作,一個箭步朝外,獨留下殤不患坐在門口,迅速又確實地逃離現場。

 

  殤不患不禁打了個冷顫,他豎耳傾聽著,房內毫無動靜,然後他站起身,小力地踩在凜雪鴉離去的足跡上,途中不時地回過頭查看,直到他來到拐彎處,才連忙地加快腳步,朝外頭的街上奔跑。

 

  殤不患並非討厭殺無生,畢竟兩人之間既沒深仇、也無大恨,但是當殤不患變成小孩以後,對方那毫無保留的殺意,總是讓他全身冒起雞皮疙瘩,即使能猜出對方會如何攻擊,但是能不能閃躲卻又是另外一個問題。

 

  這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,讓殤不患不禁感到洩氣不已。

 

  為此,他必須要盡快找到能恢復原狀的方法,首先第一步便是要打聽情報。

 

  在街道上,即使今早天色灰濛,人潮依舊絡繹不絕,他邁開肥短的小腿,一邊緩慢步行,一邊側耳傾聽,注意著有沒有與自己情況相符的流言蜚語。

 

  只是當他都快要摸清誰家少爺對哪家姑娘傾心,哪家姑娘卻早已成為某家老爺的地下情人,他真正想要的情報一個都沒到手,他為此扶額嘆氣著。

 

  此時,一個大漢肩上扛著貨品,沒有察覺到殤不患,一不留神就把殤不患給撞倒在地,他嘖了聲,眉毛豎起,扯開喉嚨地喊:

 

  「去去去,別在這邊擋人財路。」

 

  殤不患摸著被撞疼的屁股,然後爬起身。結果禍不單行,幾位逛著姊的大姊顧著聊天,隊伍連成一線逐漸逼近。殤不患硬生生地撞到人牆上,又再次跌坐在地上。

 

  「哎呀,你可磕疼我了。」

 

  「哪一家的小孩?」

 

  「妳瞧這身衣服應該也是有體面的人家。」

 

  嘰嘰喳喳的交談聲簇擁而上,殤不患趕在被聲音掩沒之前,拔起身子,穿進小巷,好不容易能將身體靠在牆壁上稍作喘息著。突然,一個陌生聲音出現在他背後,如貓頭鷹般呼嚕嚕地笑。

 

  殤不患這才驚覺到他大意了,暗無天日的巷弄中,總是會吸引一些非善類的人在此聚集。

 

  幾位地痞流氓仗著身材高大,分別把殤不患夾在中間位置,殤不患抬頭望向其中一人的表情,對方裂嘴而笑,露出一口不整齊的牙齒,講話不清地說:

 

  「小兄弟,迷路了嗎?需要我把你帶回家嗎?」

 

  其他地痞流氓以此作為信號,一個人從後方一手摀住殤不患的嘴巴,一手則緊緊地攫住對方。另一人則是從身上掏出一條麻繩,準備要綑綁殤不患。此時,說話落風的人,頓時收起笑容,掏出小刀擺好姿勢,盯著在暗處竄動的黑影,喊道:

 

  「是誰!?」

 

  黑影沒有回答,只是冷哼一聲。

 

  殤不患藉由聲音認出黑影的身分,然而無法說話的他,只能發出幾個悶聲。

 

  地痞流氓和黑影對峙著,見對方始終沒有反應後,放下心地大笑起來,說道:

 

  「原來只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,走吧,只要你不去通風報信,我就饒過你一命。」

 

  黑影聽完以後,悶悶地笑出聲,像是一顆不會響的鈴鐺迴盪在巷弄中,接著黑影說道:

 

  「說得不錯,弱小的一方沒有資格悲嘆自己的命運,就算成為被犧牲的一方,也只是符合弱肉強食的天則。」

 

  殤不患見黑影一直沒有出手的打算,開始蹬著小腿,扭動身體。幾位地痞流氓稍一施力就把殤不患制服住。

 

  殺無生這才從黑暗中緩緩地現身,在晦澀的光線之下,纏繞在紫色頭髮的金色髮飾閃著黯淡的光,而格外蒼白的面容毫無表情,卻反而讓旁人心生更多不安。

 

  殺無生睜開眼,那一剎那,世間萬物就捲入他那雙歷經腥風血雨的雙眸中。他前伸的右手掌心朝上,四指併攏往內縮了縮後,冷笑地說:

 

  「你們做好覺悟了嗎?」

 

  雙劍尚未出鞘,殺無生僅憑著眼神,就把地痞流氓嚇得只能以半爬半跑的姿態逃離小巷。

 

  殤不患正想要和殺無生搭話,對方無視掉他,逕自地走過他身邊。殤不患轉個身,邁著那短小的雙腿,急忙地追上殺無生。

 

  街道上的行人一見到殺無生,知情的人趕緊避開,不知情的人也不敢多有造次。殺無生暢行無阻地走著,害得身後的殤不患有好幾次跟不上殺無生,開始氣喘呼呼起來。

 

  殺無生用眼神餘光瞟了一眼,放慢了腳下的速度。殤不患這才能走在殺無生的身邊,喘氣地說:

 

  「你、你等下,等等我啊。」

 

  殤不患握住了殺無生的衣服下襬。殺無生的頭部不動,僅僅將眼神往下望,便又繼續向前方行走。

 

  兩人來到港口,河面騰起了迷濛的煙霧,由於視角不佳,出船的人不多,四周冷冷清清,而原本還在岸邊逗留的幾位行人,驚覺殺無生的存在,也紛紛地作鳥獸散。

 

  殺無生坐在岸邊的欄杆,抽出了迴靈笛,手指安在音孔,正準備吹奏時,殤不患拉了拉殺無生的衣襬,說道:

 

  「我來這邊可不是聽你吹笛啊。」

 

  殺無生放下了笛子,哼了一聲,問道:

 

  「那你想做什麼?」

 

  殤不患那雙澄清的眼眸眨了幾下,才緩緩地說著:

 

  「剛剛誤會你了,抱歉。」

 

  「沒什麼,代表你的命還不該絕於那條小巷中。」

 

  「我想他們大概也不會殺掉我,應該是先把我綁走,確定是哪戶人家的小孩,再來一手交錢,一手交貨。」

 

  「……西幽人都像你如此天真嗎?」

 

  一道銳利目光劃過殤不患的頸間,殤不患嚇了跳,瞬間寒毛直豎,一滴冷汗從臉頰上滑落下來,他用手按住僵硬的脖子,沒有摸到在想像中已經噴灑出的血液,他洩了氣地說:

 

  「不,我只是……」

 

  殺無生撇過頭,說道:

 

  「如果你今早就進到我房間,也不會落得如此狼狽了。」

 

  殤不患猛然抬起頭,盯著殺無生的側臉,問道:

 

  「你早上是醒著?」

 

  「被你們這樣大鬧著,連死人都可以被吵醒了。」

 

  「所以你是特地出來找我的嗎?」

 

  「比起掠風竊塵那廝,你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。」

 

  殺無生一講到掠風竊塵那四個字,就像要咬碎對方般,講得十分用力,後面那句倒是很輕鬆地說著。殤不患搔著鬢角邊,心有餘悸的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,說道:

 

  「我請你喝酒吧。」

 

  殺無生聽完後,仰起頭大笑幾聲,回道:

 

  「你是要鳴鳳決殺和一位小孩把酒當歡?」

 

  殤不患抓抓頭,殺無生見狀,跳下了欄杆,說道:

 

  「比起這個,我更想要另外一樣東西。」

 

  殤不患攤開手掌,掌心向外,彷彿在推一件無形之物,為難地說:

 

  「我還是很愛惜我的命。」

 

  語畢,殺無生淺淺地笑著,然後單膝跪地,伸出右手捧住殤不患的後腦。殤不患看見自己倒映在殺無生眼中的身影被對方收在眼皮後,隨著兩人逐漸靠近,殺無生的氣息依附在殤不患的耳邊,後者因此不自覺地顫抖著。

 

  殤不患被動地閉上眼睛,屏住氣息,臉頰上擦過一個柔軟的觸感。殺無生用近似啃咬的力度吻住殤不患的頸窩。

 

  「哇啊啊啊!」

 

  殤不患直接蹲下身,把自己縮成一個球狀後,雙手抱頭地喊:

 

  「你在做什麼啦!?」

 

  殺無生暫時先把手擱在自己的大腿上,說道:

 

  「我先取走一部分,剩下的,你之後再給我。」

 

  『剩下的是什麼?你到底要拿走啥東西啊!?』

 

  殤不患忘了自己有沒有問出這一句話,當他回過神時,已經睡在自己的床鋪上,他把蓋子蓋過肩膀,試著將注意力放在外頭那淅瀝瀝的雨聲上,沉浸在平靜又綿長的氛圍中。

 

  但是這個晚上,他還是失眠了。

 

 *

 

  在客棧中,眾人圍著飯桌,捲殘雲瞧著殤不患的上半身趴在桌上,出於捉弄的動機戳了殤不患兩下。殤不患從圈起的手臂中無力地抬起頭,眼瞼下還有一抹墨色的影子。

 

  「哇喔,你的臉色可真難看。」

 

  「別吵了,讓我睡。」

 

  語畢,殤不患又重新趴回桌上。捲殘雲用食指撥動前額的頭髮後,對著凜雪鴉等人的位置,問道:

 

  「這不會是變小的副作用吧?」

 

  「我想這件事,也許無生會比我清楚。」

 

  被凜雪鴉點名的殺無生不以為意,喝完杯子內的酒後,便匆匆地起身,身影消失在門外邊。

 

  捲殘雲沉吟一會兒,視線再度回到殤不患的身上,喃喃自語地說:

 

  「真是令人擔心。」

 

  丹翡開口提問:

 

  「鬼鳥先生,請問已經找到恢復的方法嗎?」

 

  凜雪鴉斜靠在桌邊,歛起面容,回答:

 

  「這件事我也感到很棘手,若在耽擱行程,就必須把殤大俠剔除在任務中。」

 

  丹翡低下了頭,沉默不語。

 

  一旁的狩雲霄點了點頭,說道:

 

  「這才是明智的抉擇。」

 

  「不過,」凜雪鴉站起身,把煙管插回腰際上,兩手交握向前,以便伸展筋骨,而後接續地說:

 

  「這件事還不到無解,偶爾也要我主動去做點事情。」

 

  凜雪鴉離開的同時,狩雲霄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,從鼻子噴出一口氣。一直做壁上觀的刑亥沒有因此受到了驚嚇,反而笑意漸濃起來。

 

  殤不患迷糊地睜開眼睛,背後被柔軟的床鋪撐住,他坐起身,環顧四週,雖然室內格局和自己的房間非常相似,但是在擺設上仍然有所不同。

 

  殤不患看到狩雲霄坐在房間中央的位子上,忙著保養弓具。殤不患歪起頭,問道:

 

  「為什麼我會在這裡?」

 

  狩雲霄沒有停下手中的作業,回答:

 

  「也不好把你丟在飯桌上,就順手把你帶回來。」

 

  殤不患搔著臉,挪動身子,兩腳探向地板位置,正準備下床時,狩雲霄叫住他,劈頭就問:

 

  「我想問幾件事,你為什麼會和鬼鳥相識?兩人又是什麼關係?」

 

  殤不患彷彿要揮掉這夢魘般抓著鬢角,回答:

 

  「因為被那傢伙陷害,而演變成不得不一起行動的狀況。」

 

  狩雲霄暫時把弓具放在桌上,手指摩娑下巴,直盯著殤不患,單挑起眉地問:

 

  「此話當真?」

 

  「完全屬實。」

 

  「是嘛,但是我看不出鬼鳥需要你的原因,甚至需要到必須要把你恢復原狀。」

 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 

  「如他所言,通往魔脊山的障礙分別是王者之骨、魁儡之骨和闇之迷宮,而這三關已經確定是由刑亥、我和鳴鳳決殺來解決,直白地說,你根本沒有出場的餘地。」

 

  「我也是這麼認為啊,誰知道那傢伙安什麼心。」

 

  殤不患把頭扭向一邊後,嘆了口氣,肩膀也無力地垂下。狩雲霄又繼續說道:

 

  「如果是為了讓你與森羅枯骨一戰,那也太冒險了,那個男人的實力不是無名小卒能應付。」

 

  殤不患稍做一個深呼吸,回答:

 

  「也許就是單純鬼鳥他看走眼。」

 

  狩雲霄拍了下桌子,聲音鏗鏘地說:

 

  「你若知道他的真身就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,還是說你是故意這樣講?」

 

  「煩死了、煩死了。」

 

  殤不患揮了揮雙手,接著右手握拳,僅伸出小拇指掏著耳朵,像是放鞭炮般劈哩啪啦地說:

 

  「我說你的問題真多,頂多我們最後就此一拍兩散,再說我現在變成小孩了,那個玄鬼宗估計也認不出我。」

 

  「那你為何不走?」

 

  「……我只是放不下很多事情。」

 

  狩雲霄站起身,走到殤不患的面前,說道:

 

  「無論你是放不下天刑劍,還是認為鬼鳥能幫你而不願離開,我奉勸你一句,假如你真的和鬼鳥不是一夥,最好就此機會一走了之,就算用小孩的身體行走江湖是有難度,也好過被他人不明不白利用。」

 

  殤不患低下頭,抿起嘴唇,不發一語。此時,狩雲霄伸出手握住殤不患的臂膀,確認手下的觸感後,若有所思地說:

 

  「摸起來還挺有肉的。」

 

  狩雲霄是暗指殤不患變成小孩後,從壯碩的體態變成肥短的身軀,但是殤不患皺起了眉頭,僅就表面意思,回答:

 

  「當然的吧,我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。」

 

  「……這件事真的太離奇,我雖然也聽過很多有關長生不老或者返老還童的故事,但是親眼所見卻還是頭一遭。」

 

  「是啊,這種神話般的故事居然就降臨在我的身上,我想我可能上輩子燒了很多好香。」

 

  「不過假設一切都是幻覺,就可以解釋了。」

 

  「你是什麼意思?」

 

  「有見識過鬼鳥的迷香嗎?」

 

  殤不患立刻點頭如搗蒜。狩雲霄進一步地說:

 

  「也許就是他用迷香,讓我們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。」

 

  「為什麼鬼鳥要做這種事?」

 

  「這不在我推敲的範圍中。」

 

  殤不患用右手托著下巴,過了許久,說道:

 

  「但是迷香的效果頂多就一陣子吧?何況除了你們,其他人也全都認為我是小孩。」

 

  狩雲霄向前一個使力把殤不患推倒在床上,接著雙手撐在殤不患的身體兩側,無視殤不患的推論,自顧自地說道:

 

  「來做些大人才會做的事情吧。」

 

  「什麼?」

 

  「若是幻覺的話,代表你的真身還是大人,只要你能承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,答案便顯而易見了。」

 

  被別人圈在身下的殤不患頓了一會兒,問道:

 

  「所以我們要喝酒嗎?」

 

  狩雲霄半瞇起眼睛,說道:

 

  「別現在說出這麼不長智的話。」

 

  突然,一縷白煙繞在兩人對視的目光上。狩雲霄轉過身,俐落地下床後,凜雪鴉這才將煙嘴滑出唇邊,誇張地嘆了幾口氣,挾著笑意地說:

 

  「狩兄真是太看得起我了,按照你的想法,我只要能上到魔脊山,對著森羅枯骨吹口氣,不就能搶走對方心愛的玩具?」

 

  「所以我才奇怪你執著於殤不患的理由?」

 

  「我想在這點上,我們是達成共識的。」

 

  凜雪鴉伸出手,牽住剛起身的殤不患後,快步地走向自己的房間。

 

 *

 

  在長廊上,殤不患曾經試圖甩開凜雪鴉,但是自己的手被對方牢牢地握緊,害他即使已經脹紅著臉,背後滲出汗水,卻只能被對方一手拉到前方。

 

  「鬼鳥,你又想把我帶到哪裡去?」

 

  「殤大俠莫驚慌,自然是安全的地方。」

 

  「哪裡?」

 

  「我的房間。」

 

  「與其與你獨處,我還寧可你把我丟在荒郊野嶺中。」

 

  「在下居然有做出讓你產生這種誤會的事情,還望殤大俠有大量,能夠不計前嫌。」

 

  「我不是大人,也沒有大量。」

 

  「先把這事放一邊吧,你先前沒怎麼吃飯,我已經備妥一桌飯菜在我的房間,等著與你一起享用。」

 

  一意識到自己還處於空腹的狀況,殤不患摸著乾癟的肚子,也漸漸地不再反抗。

 

  凜雪鴉噙著笑地說:

 

  「好孩子。」

 

  在房間內,殤不患正扒著飯菜,桌上幾道菜色都是遠近馳名、色香俱全。

 

  殤不患拿起筷子要夾起眼前的菜,但是小孩的手終究是不好使,那顆獅子頭就從筷子上逃脫,在盤子了滾了幾圈。

 

  凜雪鴉用筷子擒住那顆獅子頭,夾到殤不患的碗裡。

 

  殤不患咂咂地吃了起來,當他要起身夾住遠處的松鼠鱖魚,凜雪鴉卻已經用筷子取下一塊魚肉後,銜到殤不患的面前。

 

  殤不患提起碗接住以後,聽見對方提醒。

 

  「小心別被刺哽到了。」

 

  殤不患瞧著凜雪鴉,此刻,通明的燭火驅散夜間的寒意,也使周遭事物都披上一層淡淡的橘色,連帶凜雪鴉的臉色也紅潤了起來。

 

  害他也覺得這傢伙少了幾分刻薄,多了幾分真誠。

 

  「我知道啦。」

 

  語畢,殤不患又默默地吃起飯。

 

  吃飽喝足以後,店小二收走了碗盤。殤不患打了一個嗝,右手握拳放在嘴巴位置,故意咳了幾聲,側著身體,這才出聲:

 

  「鬼鳥,我的情況你有頭緒了嗎?」

 

  「對此,在下不能保證,但是已經著手進行調查。」

 

  殤不患用手指輕敲桌案,短暫的沉默後,問道:

 

  「你究竟是希望我做什麼?」

 

  凜雪鴉的眉宇低垂,雙脣因為含著煙嘴而微微地翹起,他傾頭地詢問:

 

  「殤大俠不妨就言明。」

 

  「今天和雲霄談過後,我再次體認到一個事實,就是這趟旅途根本就不用我出馬。」

 

  「你是相信狩兄,而不相信我嗎?」

 

  凜雪鴉一拂袖,捻住殤不患的頭髮,髮長雖然依舊過腰,卻少了灰白的色彩。那烏黑的髮絲讓人誤以為自己擷取下一抹夜色,上頭還存有微弱的星光。他拽了手中的頭髮,對方吃痛地眨下眼,凜雪鴉問:

 

  「那你相信是我用迷香嗎?」

 

  「你到底是從那邊開始偷聽的!?」

 

  「我可是很關心隊伍中的每一個人。」

 

  凜雪鴉用手指纏住殤不患的頭髮,接續地說:

 

  「我也可以繼續做狩兄未做完的事,來證明我的清白唷。」

 

  「所以我說那到底是什麼?」

 

  殤不患拍掉凜雪鴉玩弄的手,直視對方,說道:

 

  「先說就只有在變小這件事上,我相信不是你做的,證明就省省吧,畢竟由你本人來做就沒有意義了,誰知道會不會又有什麼手腳。」

 

  「……殤大俠真是好眼力。」

 

  「等等!你難道真的有要做什麼?」

 

  殤不患跳起身,拉開他和凜雪鴉的距離,自己站在房間的角落裡。凜雪鴉依舊坐在座位上,滿懷笑意地說:

 

  「我可是還沒出手呢。」

 

  「怎麼可能會乖乖地等你出手,我站這邊就好。」

 

  「不患。」

 

  「別這麼叫。」

 

  「說到留下你的理由,因為這趟旅途結束之後,我要你跟我一起走。」

 

  「走去哪裡?」

 

  「既然殤大俠都可以渡過鬼歿之地,又何必要擔心,嘛,暫且先賣個關子。」

 

  殤不患搔著臉,接著嘆氣地說:

 

  「我回去了。」

 

  「對了,」凜雪鴉一手攤開手掌,一手握拳往另一手的掌心打了一下,說道:

 

  「在下已經退掉殤大俠的房間,今晚我們就同房吧。」

 

  殤不患忍下差點破口大罵的衝動,他搖搖頭,仍然甩不去臉上的紅暈。他做了幾個深呼吸,告訴自己對方不是那種意思,故作平靜地問:

 

  「什麼時候發生的事?」

 

  「剛才店小二過來的時候,順便交代一下。」

 

  「嗯,理由呢?」

 

  「節省盤纏,最近開銷太大,剛好殤大俠變小了,兩人睡一張床也不會太擁擠。」

 

  一個才剛叫一桌好菜的男人如是說道。殤不患面對這個破洞百出的謊言,卻因自從和凜雪鴉同行,日常開銷全是對方支付,讓他沒有細想,便先低下了頭,回答:

 

  「我明白了。」

 

  燭火被吹熄了。殤不患側躺在凜雪鴉的身旁,看著凜雪鴉的那頭白髮披散在床鋪上,胸口則隨著呼吸緩慢地起伏,對方收起戲謔的微笑、揶揄的眼神,靜靜地沉睡著。

 

  殤不患轉過身,雖然在尚有涼意的夜晚,有溫熱的東西在旁,讓人感到非常舒服。但是或許已經睡了一整天的關係,殤不患仍舊是毫無睡意。

 

  殤不患聽見背後傳來翻身的聲音,凜雪鴉伸出手把殤不患抱在懷裡,殤不患正要挪開對方時,凜雪鴉發出了一聲咕噥。

 

  殤不患嘆了一口氣,不再亂動,任由對方的溫度貼在自己的後背。

 

  『畢竟這傢伙醒過來的話,會更麻煩。』

 

  殤不患在心中下了結論,闔上眼睛。

 

  不曉得到了哪個時辰了,殤不患陷入半睡半醒的狀態,他睜開眼,只瞧見一雙血色的眼眸正看著他。

 

  「你……」

 

  「噓。」

 

  殤不患聞到了一絲甜味,意識瞬間抽離身體,直到天亮,他揉著惺忪的眼皮,還以為是自己做的一場夢境。

 

  殤不患發現凜雪鴉還攬住自己的腰際,正準備輕拍對方的臉頰,一隻節骨分明的手在他眼前出現,並且隨著他的想法活動,他不禁發出驚呼聲。

 

  凜雪鴉被對方的動靜吵醒,過了許久,那張還有些困倦的面容露出微笑地說:

 

  「感覺好久不見。」

 

  「我是在作夢嗎?還是這是真的?」

 

  「是真的唷。」

 

  凜雪鴉捏了捏殤不患的腰肉,彼此肌膚相親。殤不患才驚覺原來的衣服包不住身體,被褪至到一旁的地板上。凜雪鴉的手掌貼在殤不患的腰上,順著對方身體曲線,一口氣摸上來,來到胸口,才緩緩地說道:

 

  「在下可是摸得真真切切。」

 

  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從凜雪鴉房間傳了出去,眾人為此破門而入,便看到全裸的殤不患正拉著被子一角蓋住下身,一臉愁雲慘霧,坐在床上的角落邊。凜雪鴉則是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,露出了意味深沉的微笑。

 

  這一笑揭起了後面一場混戰,而唯一幸免於難的人是始終看好戲的刑亥,以及早就用衣袖擋住視線的丹翡。

 

  最後,殤不患為什麼恢復原狀,沒有人能說清,不然就是有人在裝傻著。

 

  某天,殤不患伸了個懶腰,看著身旁的人,坦率地微笑著,說道:

 

  「走吧。」

 

  旅途便繼續著,他牽起那個人的手,在即將回暖的季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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